按语:首先声明,本人从未动过研究红学的找死念头。因在海外多年,身边只有一部红楼相伴,读的次数多了,也就不免有了点儿所谓的 “想法”,遂成此文。其实我手头
的《红楼梦》是程乙本 (1)。后来在网上搜索其他本子,发现与凤姐贾蓉相关的文字大相径庭。依据别本根本得不出拙文的论点。于是又不免想到,为何程高二人对与蓉凤有关的文字做如此改动?不知这能否成为一个有意义的研究课题。说到底,还是请高人不吝赐教吧。
试论凤姐与贾蓉之间的暧昧关系
王熙凤与贾蓉之间恐有私情,现试证之。
凤姐与贾蓉虽系婶侄,然二人年纪相仿。宁府那边有什么大事小情,大多是遣贾蓉来荣府通报,而凤姐正是荣府的当家之人,二人见面接触的机会自然极多。贾琏 “惟知以淫乐悦己,并不知作养脂粉”(第四十四回),凤姐和他同床异梦,并无真情可言;贾蓉风流成性,又出落得“面目清秀,身段苗条”(第六回)。《红楼梦》的作者可能在字里行间多次向我们暗示了凤蓉之间的暧昧关系。
贾蓉在前八十回中出场的次数并不多,但在这有限的亮相中,与凤姐打交道的次数却占了相当比重。贾蓉本人第一次出现就是来找凤姐。书至第六回,凤姐正在接待来打抽丰的刘老老,贾蓉来向凤姐借一架玻璃炕屏。待与凤姐交接完毕,贾蓉退出后,读者眼前突然出现了下面一段诡秘文字:
这凤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便向窗外叫:“蓉儿回来!” 外面几个人接声说:“请
蓉大爷回来呢!” 贾蓉忙回来,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,听何指示。那凤姐只管慢慢
吃茶,出了半日神,忽然把脸一红,笑道:“罢了,你先去吧。晚饭后你来再说吧。
这会子有人,我也没精神了。” 贾蓉答应个是,抿着嘴一笑,方慢慢退去。
凤姐到底忽然想起了何事?这事为何又不能当着旁人的面明说?为什么要贾蓉晚饭后再来?贾蓉当日晚饭后来了没有?这些书中均未作交待,实在是悬案一桩(参见下文)。
第七回凤姐宴宁府时要见秦钟,
贾蓉道:“他生的腼腆,没见过大阵仗儿,婶子见了,没的生气。” 凤姐啐道:
“呸!扯臊!他是哪吒我也要见见。别放你娘的屁了!再不带来,打你顿好嘴
巴子。” 贾蓉溜着眼儿笑道:“何苦婶娘又使利害!我们带了来就是了。” 凤姐也
笑了。
这里 “溜” 字当通 “ ”,“溜 ” 即 “斜视 ”之意。作者为何偏偏用 “溜 ”一词?贾蓉若不是在趁机向凤姐挤眉弄眼、暗送秋波,又该当何解?至于“呸!扯臊!”,“别放你娘的屁了”,“打你顿好嘴巴子”,“何苦婶娘又使利害” 之类,打情骂俏之意似乎是显而易
见的(类似言辞在凤蓉口中还有不少)。
第十六回蓉蔷二人来荣府找贾琏商议盖造省亲别院,谈及贾蔷下姑苏采买女孩儿,置办乐器一事,
贾琏听了,将贾蔷打量了打量,笑道:“你能够在行么?这个事虽不甚大,里头
却有藏掖的。” 贾蔷笑道:“只好学着办罢咧。”贾蓉在灯影儿后头悄悄的拉凤姐儿的
衣裳襟儿,凤姐会意,也悄悄的摆手儿佯作不知。因笑道:“你也太操心了……”
“也悄悄的摆手儿佯作不知” 一句在实在是蹊跷得很。若说贾蓉暗中拉扯凤姐衣襟只是想求她帮贾蔷说话,那作者本可这样处理:“贾蔷笑道:‘只好学着办罢咧。’贾蓉在灯影儿后头悄悄的拉凤姐儿的衣裳襟儿,凤姐会意,因向贾琏笑道:‘你也太操心了……’” 如此行文岂不更简洁明了?凤姐何必 “也悄悄的摆手儿佯作不知” 呢?唯一可能的解释是,作者在此加入这一句,是想说明贾蓉一有机会就与凤姐偷偷摸摸,且色胆包天,虽有贾琏在场也敢 “悄悄的” 出手;凤姐 “会意”,却比贾蓉谨慎得多,故 “悄悄的摆手儿佯作不知”。
第六十八回 “酸凤姐大闹宁国府” 是凤姐与贾蓉同时出场情节中片幅最大的,也是看点最多的。贾琏娶尤二姐,是贾蓉起头撮合的;第六十七回 “闻秘事凤姐讯家童” 一节兴儿也是点着贾蓉的名儿检举揭发的:按理说醋意大发的凤姐一见贾蓉的面一顿大嘴巴子扇过去才合情理。可是偏不。进得府来,凤姐先是数落了一句贾珍,再把贾蓉拉进上屋后,便向尤氏开刀(“照脸一口唾沫,啐道 …… ”)。等一顿狂轰滥炸骂得差不多了,凤姐这才回过头来找贾蓉算账,“一面骂着,扬手就打”,可毕竟没有打。凤姐此举可能是擒贼擒王的战术使然,但又未尝不是因为面对心上人于心不忍之故。尤氏是凤姐的嫂子,平日两妯娌好得不得了;贾蓉是晚辈,又是娶尤一案的真凶,可是
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,嚎天动地,大放悲声 …… 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
儿,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…… 凤姐听说这话,哭着搬着尤氏的脸,问道:“你发昏
了?…… 你又没才干,又没口齿,锯了嘴子的葫芦,就只会一味辖小心,应贤良
的名儿。”说着,啐了一口。
凤姐对尤氏是真枪实弹,丝毫不留情面,对贾蓉则只是虚张声势地 “喝骂” 而已。贾蓉磕头认罪之后,开始话里有话地说:
“ …… 侄儿糊涂死了,既做了不肖的事,就和那猫儿狗儿一般,少不得还要
婶娘费心费力,将外头的事压住了才好。只当婶娘有这个不孝的儿子,就惹了祸,
少不得委屈还要疼他呢。” 说着,又磕头不绝。凤姐见了贾蓉这般,心里早软了。
“心里早软了” 的 “早” 字该作何解?可能凤姐从听到 “婶娘是怎么样待你?你这么没天理没良心” 一句,从贾蓉自己扇自己嘴巴那一刻起心就软了。凤姐把尤氏作践够了,心气也平顺些了,又不知不觉地和贾蓉调起情来,于是就有了下面一段旖旎文字:
凤姐 …… 又指着贾蓉道:“今日我才知道你了。” 说着,把脸却一红,眼圈儿
也红了,似有多少委屈的光景。贾蓉忙赔笑道:“罢了,少不得担待我这一次罢。”
说着,忙又跪下了。凤姐扭过脸去不理他,贾蓉才笑着起来了。
把宁府闹了个人仰马翻之后,凤姐便鸣金收兵,
起身回去。贾蓉亲身送过来,进门时,又悄悄的央告了几句私心话,凤姐也不理
他,只得怏怏的回去了。
行文至此,作者已不再遮着掩着地暗示,而是明明白白地道破凤姐与贾蓉之间的儿女私情:“私心话” 一词可能是支持本文假设最有力的证据。
在 “大闹宁府” 一场中贾蓉还向凤姐说了一句 “侄儿千日的不好,还有一日好”。“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” 是句人所共知的俗语,可一般是夫妻间(尤其是妻子)说的。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事发,闹了一场后,偏偏又是凤姐对贾琏说了这话:“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,可怜我熬的连个混账女人也不及了”(第四十四回)。此外,贾蓉还说了另一句俗语 “胳膊折了,在袖子里”。这句话更有深意,恰是第七回焦大痛骂宁府后人“偷鸡戏狗”,道德沦丧时说的。凤姐与贾蓉之私情既非 “爬灰”,又非 “养小叔子”,可同样是有悖人伦的。焦大骂时,凤姐与宝玉同坐车中,送他们的贾蓉应在车外。作者本可以这样落笔:“凤姐和宝玉也在车上遥遥的听见了。凤姐装作没听见;宝玉因问凤姐…… ”,可实际写的却是:“凤姐和贾蓉也遥遥的听见了,都装作没听见。宝玉在车上听见,因问凤姐 …… ”。也许焦大并不晓得凤蓉之事,却歪打正着。
除凤姐与贾蓉同时出现的几个情节之外,我们还可以通过其他几处文字隐约推断出婶侄之间的龌龊之事。细心的读者一定已经注意到,在第六回和第六十八回中凤姐当着贾蓉的面红了两次脸。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,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脸红。贾蓉只是凤姐的侄子而已;凤姐又是何等人物?嬉笑怒骂,“有名的一个泼辣货”(贾母语,第三回),岂是轻易脸红之人?尤其是大闹宁府时,凤姐正怒火中烧,正常而言决无脸红的理由和可能。如笔者不谬,凤姐在前八十回一共只红过三次脸,那另外唯一的一次恰恰就出现在下面这段文字中(第二十三回):
贾琏道:“这也罢了。”因又悄悄的笑道:“我问你,我昨儿晚上不过要改个样儿,
你为什么就那么扭手扭脚的呢?” 凤姐听了,把脸飞红,“嗤” 的一笑,向贾琏啐了
一口……
由此看来,凤姐面对贾蓉的两次脸红,若不是他们之间有男女私情,实在是难以解释的。
书至第六十四回,贾蓉顺水推舟,极力怂恿贾琏偷娶尤二姨。贾琏
听了贾蓉一篇话,遂为计出万全 …… 却不知贾蓉亦非好意:素日因同他姨娘有
情,只因贾珍在内,不能畅意,如今要是贾琏娶了,少不得在外居住,趁贾琏不在
时好去鬼混之意。
我们知道,《红楼梦》通篇言外之意比比皆是,此段文字很可能是 “一歌两声” 的又一例证。贾琏身不二处,自然有两个而非一个 “不在时”:在荣府的时候不在新房
子;去新房子的时候不在荣府。贾蓉的鬼算盘很可能比表面看上去的要精明得多,也就是说,引文的结尾隐藏着另一层意思,是作者不想明言而想让读者自己揣摩的:贾蓉素日因同他婶娘有情,只因贾琏在内,不能畅意,如今要是贾琏娶了尤二姐,少不得在外居住,趁贾琏不在时好去同凤姐鬼混之意 (2) 。
凤姐与贾蓉有染,她本人其实早就不打自招了。第十二回贾瑞来访时,
凤姐笑道:“果然你是个明白人,比蓉儿兄弟两个强远了。我看他那样清秀,
只当他们心里明白,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,一点不知人心。”
这段话表面上似乎是凤姐设套诱骗贾瑞的假话,但又何尝不是真相的间接流露呢?凤姐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的丑行拐着弯地和盘托出,正与她平日 “不论小叔子、侄儿、大的、小的,说说笑笑”(贾琏语,第二十一回)的一贯战术相符合:把本不该行之事大大方方地做在明处,使众人不疑,再趁机取便,以饱私欲。这正是凤姐的聪明处,不想最终却聪明反被聪明累。
凤姐 “是个美人胎子”(贾母语,第四十四回),想打她歪主意的绝不止贾蓉一人。另一个追求者贾瑞自身条件太差,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”(平儿语,第十一回),不入凤姐的眼,于是落了个悲惨的下场。“王熙凤毒设相思局” 一节表面上是在刻画凤姐的心
狠手辣、足智多谋,还为她挣了个贞洁的好名声,其实则可能是作者惯用的障眼法。有关贾瑞的某些文字很可能是在为凤蓉私情做注脚。试比较:
贾瑞听了,身上已木了半边,慢慢的走着,一面回过头来看 (第十一回)
贾蓉答应个是,抿着嘴一笑,方慢慢退去 (第六回)
(贾瑞)见了凤姐,满面赔笑,连连问好(第十二回)
贾蓉忙回来,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(第六回)
贾瑞见凤姐如此打扮,越发酥倒,因饧了眼问道 (第十二回)
贾蓉溜秋着眼儿(对凤姐)笑道 (第七回)
贾瑞道:“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谎话,天打雷劈!”(第十二回)
(贾蓉对凤姐道): “以后蓉儿要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,天打雷劈。”(第六十九回)
凤姐又悄悄的(对贾瑞)道:“你且去,等到晚上起了更你来”(第十二回)
凤姐(对贾蓉)笑道:“罢了,你先去吧。晚饭后你来再说吧” (第六回)
(贾瑞)叫道:“亲嫂子,等死我了!” …… 满口 “亲爹” “亲娘” 的乱叫起来。(第
十二回)
贾蓉旁边笑着劝道: “好婶娘!亲婶娘!……”(第六十九回)
“凤姐/贾瑞” 与 “凤姐/贾蓉” 这两场 “二人转” 遥相呼应,处处暗示着不为人知的婶侄私情。
还有一个细节值得一提:贾瑞有心引诱调戏凤姐,自然罪在贾瑞,可对凤姐来说也是件羞于启齿之事。她若想悄悄惩治贾瑞,而不是 “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”(贾蓉语,
第十二回),本该找谁呢?当然是自己的丈夫贾琏,所谓 “家丑不可外扬”。可如果凤姐有情人的话,那最好是连贾琏也不让他知道而找情人来摆平(让丈夫知道自己另有仰慕者对妻子决没有什么好处)。且看凤姐 “点兵派将”,找来的是谁?恰恰是贾蓉
(和贾蔷),而且是由贾蓉扮作凤姐。行文至此,笔者才意识到原来凤蓉二人的外貌描写里也可能暗藏着机关:一个 “面目清秀,身段苗条”,一个 “身量苗条,体格风骚”
(第三回),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。荣宁二府的年轻晚辈大多身材苗条,黛玉更是湘竹一竿,作者独独在写凤蓉二人时直接用了 “苗条” 一词。这就更难怪贾瑞一见 “黑黢黢的进来一个人”,“便打定是凤姐”。作者就这样巧妙地通过贾瑞而使凤蓉合二为一了。
荣宁二府女眷众多,凤姐素日与秦可卿最为 “厚密”。秦可卿何人也?红楼梦第一淫妇也。尤氏曾对凤姐说:“你们娘儿两个忒好了 ……,你明日搬来和她同住罢”(第十一回),真是物以类聚。但据笔者看来,凤姐极爱秦氏和秦钟未必都是发乎真情;她如此表现其实是为了取悦贾蓉,又能借着探望秦氏的名义常来宁府走动,以畅醉翁之意。第十一回凤姐来看病重的秦可卿,又是劝解,又是说衷肠话儿,还把婆婆妈妈、热泪长流的宝玉撵将出去,怕病人见了心酸,表面上真是做尽了好人,可她自己见了秦氏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:“我的奶奶!怎么几日不见,就瘦的这样了!” 这不是明摆着催命来了吗!等到秦可卿的死讯传来,凤姐 “吓了一身冷汗,出了一回神”,竟无一滴眼泪,与宝玉 “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,不觉的 ‘哇’ 的一声,直喷出一口血来” 形成鲜明的反差。
有了凤蓉私情的假设之后,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炕屏一案。据笔者看来,隐在文字背后的故事情节可能是这样的:贾蓉与凤姐某次偷欢之时,身边恰恰摆了这架玻璃炕屏。云雨过后,贾蓉询问炕屏的来历,凤姐告之是老舅太太送她的。贾蓉后来无意间向其父说起了炕屏,才有了贾珍请客欲借的下文。贾蓉前来见凤姐,心情急迫(“只听一路靴子响”),最后去时恋恋不舍(“方慢慢退去”)。凤姐因炕屏而想起往日欢爱,故又急忙叫回贾蓉(急得不得了,不是通过小丫头子,而是自己便向窗外叫:“蓉儿回来!”)。待浮想联翩(“出了半日神”)之后,羞答答地(“把脸一红”)邀贾蓉当晚再赴巫山之会。周瑞家的和刘老老如何能明了个中滋味?独贾蓉与凤姐心有灵犀(“抿着嘴一笑”)。贾蓉当晚八成是又去了的。可情人的徒然出现已惹得凤姐欲火焚身,于是她便等不得了,和贾琏白日宣淫起来,被送宫花的周瑞家的撞个正着(第七回)。
在《红楼梦》作者看来,秦氏之淫与鲍二媳妇、多姑娘之淫实有天壤之别。如凤蓉之间确有私情,此情也不应该仅仅是满足肉欲的滥淫、“一夜情” 而已。凤姐此生薄
命,嫁了个 “成日家偷鸡摸狗,腥的臭的”(贾母语,第四十四回)都往屋里拉的男
人。她虽在荣宁二府威风八面,权利欲和金钱欲都得到了极大满足,但这一切并不能填补她的情感空虚。凤姐很可能真心爱着蓉儿,这一点在 “大闹宁府” 一节中表现得相当明显:心上人做了如此伤害自己的事凤辣子也没忍心和他动真格的。为了保护自己的真爱和名节,凤姐每次与贾蓉幽会时都极为谨慎小心,上文所引 “悄悄的摆手儿佯作不知” 就是例证。贾瑞自投罗网,凤姐巴不得用他做了颗烟雾弹,以迷惑众人眼目。
“毒设相思局” 一节的文字又是 “一歌两声”:作者写凤姐如何安排调度,巧设圈套,实际上也同时交待了她每次如何为偷情煞费苦心。在 “房后小过道儿里头那间空屋子里”
坐等贾瑞上钩的是何人也?不是别人,正是贾蓉。凤姐的谨慎小心大获成功,连平儿也被她骗过了,跟贾琏说什么二奶奶和小叔子侄子说说笑笑使得,因为她 “行得正做得正”(第二十一回)(3)。 至于贾蓉呢,我们很难说他对凤姐也是一往情深,但他无疑是凤姐的第一号知心人(平儿另当别论)。还是 “大闹宁府” 一节,凤姐口口声声说什么
“我断舍不得你姨娘出去,我也断不肯使他出去。他要出去了,咱们家的脸在那里” 之类,口气何等坚定,理由何等正大,却被贾蓉一眼看穿,他 “深知凤姐儿口虽如此,心却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来,他却做贤良人”。第六十九回中又有一句 “贾蓉深知凤姐之意”。借炕屏时的抿嘴一笑据笔者看来也还是 “深知”。在善解人意这一点上贾蓉实在是把贾琏和宝玉都比下去了。贾蓉有贾珍的言传身教,又有 “脏唐臭汉” 的理论指导,本应是风月场中出类拔萃的,可翻遍全书,除第五十三回他与二姨三姨及丫头们打情骂俏之外,就再也找不出实写他风流韵事的文字了,想不到他暗地里在凤姐身上下足了功夫。
王熙凤的判词里有一句是 “一从二令三人木”。有学者据此认为凤姐最后是被贾琏休掉的。从其他人物的判词及其命运来看,这一假设是可能的(如果 “休” 字仅仅意味着
“停止”、“完结”、“死”,那其实黛玉、晴雯、元春、迎春、妙玉,或广义而言所有人物的最终命运都是一个 “休” 字,作者为何偏偏在王熙凤的判词里用拆字法嵌进一个
“休” 呢?况且 “雌凤” 所栖不是梧桐而是 “一片冰山”。“冰山” 一词大有深意,可能暗喻 “打入冷宫”;“打入冷宫” 就是 “休”)。但凤姐不仅是豪门之女,还是贾琏的婶娘王夫人的亲侄女,荣府里说一不二的大当家的,其为人又如此精明圆滑,深得贾母与王夫人的信任和偏爱。贾琏虽然恨她恨得牙根痒痒,可要想休她这号人物非有极其特殊的原因不可。笔者认为,王熙凤很可能是因为与贾蓉的奸情不慎败露而被扫地出门的:女人犯了 “淫” 字,这无疑是个冠冕堂皇、任何人都无法驳倒的休妻理由,而对贾琏来说则很可能是唯一一个能休掉凤姐的理由。凤姐本人就接连三次提到(或者说预言到)自己的被休。什么时候?恰恰是当着贾蓉的面大闹宁府的时候。其实被休还不是王熙凤的最终结局:被赶回娘家以后,凤姐很可能因为羞愧难当自杀身亡,所以又有 “哭向金陵事更哀”的判词,以及 “机关算尽太聪明,反算了卿卿性命” 等语。秦可卿 “悬梁自尽”,“鲍二媳妇吊死了”,尤二姐“吞生金自逝”,凤姐又是如何结果自己的呢(4)?
《红楼梦》中情事甚多,为何独凤蓉之情表现得如此隐晦?答案恐不难找:其一,凤姐是脂粉队中独一无二的女英雄,女豪杰,宝玉对她既敬又爱,姊弟感情极深,作者实不忍过于露骨地述其奸情(他叫焦大骂 “爬灰”,骂 “养小叔子”,全不与凤蓉相
干);其二,如果作者在第六回借炕屏的当晚真来一段什么巫山之会,那凤姐现有的形象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读者(尤其是与曹雪芹同时代的读者)心目中树立起来的,而塑造凤姐的成败直接涉及全书的成败,这是不言自明的。本文所剖析的红楼若干文字,可能都是曹公煞费苦心埋的线索,做的包袱。若果真如此,那么在佚失的后四十回(或三十回)中必当有呼应,有真相大白、抖包袱的重大情节。吾辈无缘得见红楼全璧,痛哉痛哉!
1 古木校点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4年版。
2 据笔者猜测,第六十八回贾蓉央告凤姐的几句知心话里很可能包括“我这么做也是
为了方便咱二人相见” 等语。凤姐余怒未息,自然不会领情,贾蓉“只得怏怏的回去了”。
3 当然也有平儿知情、被凤姐笼络的可能。
4 王熙凤也可能是奸情败露之后被贾琏亲手杀死的。第四十四回凤姐捉拿贾琏之奸
情,二人就曾张口闭口地 “杀” 个不停,又上演了贾琏仗剑追杀凤姐的闹剧,贾母也有
“你要伤了他的命,这会子怎么样?” 的话。这一切难保不在日后弄假成真。如果说第二十一回贾琏的那句 “多早晚才叫你们都死在我手里” 还可以当作一句戏言来看,那尤二姐死后他的发誓报仇就很有血腥味道了。杀妻难道不正是最彻底的休妻吗?